此为清代女画家吴应贞所绘《荷花图》轴,画面描绘荷塘一角。五柄荷叶,亭亭如盖,错落支起整幅画的块面。有风吹来,荷叶翻卷出动感的翠绿,撩出叶片后的四朵羞颜。荷花红彤彤的,敷色艳丽而不浓腻,如嫣然的笑,美得可喜。视觉从右下角出发,逆时针上移,几乎可以看到荷花从冒出花骨朵到发育成莲蓬的“全生命周期”。高处那朵花,一瓣将落未落,恰似红妆花旦将身子婉然一斜,玉臂轻划,款款递出水袖,袅袅荡着余韵。
立在水中的荷茎,柔若无骨,俨然已经化为透色。一片莲花瓣仰落水中,翩然无声,三只小鱼从各自方位游来窥探。水未画而自无形,游弋的力量与速度感却历历可见。周遭水草舒展,情趣盎然。蜂儿也来凑趣,想要停在花朵隐秘的心坎里。
在中国画中,不同于人物画的“成教化助人伦”,山水画的“骀荡胸襟”,花鸟画的作用是“愉悦性情”,作为人格的比兴之物。梅兰竹菊常侧重着男性傲然的精神气质。而荷花则常用来比兴女性——徐渭题画诗:“五月莲花塞浦头,长竿尺柄挥中流。纵令遮得西施面,遮得歌声渡叶否。”恽寿平题画诗:“冲泥抽柄曲,贴水铸钱肥。西风吹不入,长护美人衣。”刻画荷花,简直就是在刻画心目中的美人形象。如此,画幅成为自我内心独白的场所。她们真诚投射,自我代入,造出了女性笔触独有的美学气质。
作者以谨严的小楷题跋:“庚子桂月写,延州内史。”钤印“吴氏应贞”“一字含五”。关于作者生平,泛黄的资料只是留下了寥寥数语:“吴应贞,字含五,号课花女史,江苏吴江人,生卒年不详。”——翻览画史,大多女性画家都“生卒年不详”。如果没有作品,她们可能连名字也留不下来。在中国古代,女子学画,非常艰难。女性教育家冼玉清谈女子学艺的情形:“其一,名父之女,少禀庭训,有父兄为之提倡,则成就自易;其二,才士之妻,闺房唱和,有夫婿为之点缀,则声气相通;其三,令子之母,侪辈所尊,有后世为之表扬,则流誉自广。”找寻她们事迹的坐标,往往是,她是哪位男性的母亲、内人、子侄——“(吴应贞)同邑赵王佐室。又为徐釚(1636-1708年)内侄女,由此可知,吴氏当为康熙朝人。”此外能获知的资料是:“工写生,风神婉约,自是闺房之秀。”——“闺房之秀”,意味着她的作品并不是形而上的“创造”,而更像是一种形而下的技能训练,功能上与女红、歌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。她的状态,恰似徐渭《剪春罗垂丝海棠》中说的:“美人睡不足,春愁奈若何。垂丝绿窗下,聊为绣春罗。”娴静无聊中打发着时间。于是,我们从这幅柔婉、谨严、内敛、纯粹、隽永的《荷花图》中,隐约可以见到一位温婉的女子坐在17世纪的时光里,用彤管轻轻染着纸本——不传于世也罢,留名青史也罢,能画画即是一种确幸。她只在那一刻,享受着生命本然的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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